青海新聞網(wǎng)·大美青�？蛻舳擞� 倘若夏日的三江源是一幅寧靜悠遠的自然山水畫卷，那么冬日的三江源則化作一幅動物靈動嬉戲的鮮活圖景。寒冬時節(jié)，漫步于三江源國家公園，成群結隊的藏野驢隨處可見，它們時而奔騰馳騁，與風競速；時而悠然停歇，昂首張望。

　　　　躲在巖石下的赤狐。

　　　　草原狼巡視領地。

　　　　攀巖高手巖羊。

　　　　躲在矮草里的白馬雞。

　　　　悠然自得的藏原羚。

　　　　荒原上奔馳的藏野驢。攝影：張多鈞 才貢加 王玉瑩

　　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沿途所見藏野驢的數(shù)量甚至超過了家畜。

　　人獸沖突是全球性的普遍難題，無論是非洲大草原上獅子與游牧民圍繞牲畜產生的糾葛，還是亞洲部分地區(qū)象群對莊稼的肆意破壞，抑或是歐美一些國家狼、熊與居民生活區(qū)域的交集矛盾，皆凸顯出這一挑戰(zhàn)的嚴峻性與復雜性。面對人獸沖突，人類至今尚未找到一勞永逸的有效解決途徑。

　　近年來，隨著三江源國家公園的建設，區(qū)域內野生動物種群數(shù)量持續(xù)增長，人獸沖突的考驗也隨之而來。雪豹、棕熊等大型動物的活動范圍不斷拓展，與當?shù)啬撩竦纳a生活空間相互交織、重疊漸多；藏野驢、藏原羚、野牦牛頻繁闖入牧民草場，與家畜爭食。

　　人獸沖突的根源，歸根結底在于生態(tài)環(huán)境的變遷，以及野生動物與人類對生存空間的競爭與爭奪。為此，三江源國家公園積極探索應對策略，推動野生動物與人類從“沖突”走向“共存”，力求為全球人獸沖突的解決貢獻獨具價值的中國樣本與三江源方案。

　　沖突——領地的糾葛與無奈

　　三江源國家公園野生動物種群數(shù)量的增加已是不爭的事實。近年來，就連西寧市區(qū)周邊都驚現(xiàn)“雪山隱士”雪豹的蹤跡，更何況廣袤無垠的三江源地區(qū)。

　　三江源國家公園內的人獸沖突主要呈現(xiàn)在兩個方面。其一，有蹄類野生動物與家畜對草場的爭奪，主要涉及藏野驢、藏原羚、野牦牛等物種。值得欣慰的是，當?shù)啬撩駥Υ祟愐吧鷦游锉憩F(xiàn)出相對友善的態(tài)度。其二，食肉動物對牧民及其牛羊的襲擊，主要“肇事者”包括雪豹、狼、棕熊等。其中，棕熊尤甚，其襲擊牧民致死致傷的事件時有發(fā)生，致使牧民對棕熊心懷厭惡。

　　“棕熊實在太可惡了！它鉆進房子里，肆意吃喝還不算，還要大肆破壞，臨走時竟還不忘‘打包’剩余食物。倘若遭遇‘目擊證人’，恐怕性命堪憂。”果洛藏族自治州瑪多縣花石峽鎮(zhèn)吉日邁村生態(tài)管護員拉加繪聲繪色地講述著。

　　拉加的家緊鄰冬格措納湖，周邊還有20多戶牧民。拉加告訴記者，這20多戶牧民家皆被棕熊光顧過，均遭受不同程度破壞。以至于家家戶戶夜晚不敢外出，屋內不敢單獨睡覺。

　　11月7日，記者踏入湖邊一戶牧民家，房屋外墻的鐵皮被撕開一道大口子，屋內家具東倒西歪，鍋碗瓢盆散落一地。一把黑色椅子座墊上，一個碩大的熊掌印格外醒目。

　　2023年盛夏，記者曾在玉樹藏族自治州治多縣垃圾填埋場近距離目睹棕熊，約有七八只，每至夜幕降臨，這些棕熊便從山上下來，鉆進垃圾場尋覓食物。車燈一亮，它們便迅速逃往山坡；車燈一滅，沒過幾分鐘又折返而來。因此，這些棕熊也被當?shù)厝罕姂蚍Q為“垃圾熊”，每晚在垃圾填埋場觀看棕熊的群眾絡繹不絕，仿若置身于一座“動物園”。

　　2024年11月記者再度前往治多縣時，聽說“垃圾熊”的數(shù)量已增至30多只，縣城中亦有棕熊出沒，甚至發(fā)生傷人事件。

　　通過近年來的采訪調研發(fā)現(xiàn)，隨著野生動物種群數(shù)量的遞增，其活動區(qū)域與范圍逐步向人員密集的城鎮(zhèn)周邊靠攏，且生活習性隨環(huán)境變化而悄然轉變。以棕熊為例，其冬眠時間愈發(fā)推遲，蘇醒時間卻日益提前。

　　據(jù)公安部門初步統(tǒng)計，在三江源國家公園轄區(qū)的四縣內，2015年發(fā)生的人獸沖突數(shù)量尚不足1千起，至2020年已飆升至近2萬起，主要表現(xiàn)為狼侵害家畜、棕熊入室破壞及致人傷亡等情形。而據(jù)調查，瑪多縣境內藏野驢約3萬多頭，近乎是全縣總人口的三倍，藏原羚2萬多只，藏野驢和藏原羚數(shù)量折合羊單位約21萬，而瑪多縣理論上的載畜量為42萬羊單位。人獸沖突的本質是對生存空間的爭奪，無論是人獸沖突，還是獸畜沖突，領地的糾葛與無奈，反映出生態(tài)環(huán)境的變遷以及人類活動范圍持續(xù)擴張的當下，生存空間的爭奪愈發(fā)激烈。

　　共存——平衡的探索與實踐

　　2024年11月13日清晨，雜多縣昂賽鄉(xiāng)年都村牧民多丁家中的牦牛被狼襲致死。多丁發(fā)現(xiàn)后，即刻驅趕狼群，并呼叫村里負責牲畜保險的生態(tài)管護員格英。

　　格英抵達現(xiàn)場后，先是仔細拍照取證，隨后割下牦牛的四只蹄子，再次拍照留存，并登記相關信息，接著將證據(jù)上傳至保險平臺，啟動理賠程序。牦牛尸體則留在了多丁家，作為冬肉儲備。

　　“在我們這兒，野生動物咬死牦牛，不論大小皆可獲得2400元賠償，若尸體完整度高還可以食用，如此一來，最大程度減輕了牧民的損失。”格英解釋道。

　　昂賽鄉(xiāng)素有“大貓谷”之美譽，野生動物種群資源極為豐富，人獸沖突的主要肇事者為金錢豹和雪豹。格英告知記者，2024年年都村已有200多頭牦牛遭野生動物襲擊，冬春季此類事件更為頻發(fā)。

　　北京大學山水自然保護中心昂賽工作站曾在昂賽鄉(xiāng)境內開展調研，結果顯示當?shù)啬撩駥疱X豹與雪豹的喜愛程度超過50%，不喜歡程度僅10%左右，其余則表示未曾見過或持無所謂態(tài)度。

　　金錢豹與雪豹襲擊家畜，牧民對其喜愛程度為何依舊頗高？一方面源于獵奇心理，而更為關鍵的因素在于三江源國家公園所推行的預防人獸沖突措施，極大地減少了牧民的經濟財產損失。

　　早在三江源國家公園體制試點建設初期，瀾滄江源園區(qū)便以財政支持、社會組織資助、群眾投保相結合的方式，在雜多縣昂賽鄉(xiāng)年都村率先探索構建以預防為主、補償為輔的“家畜保險基金”。

　　近年來，隨著保護力度的持續(xù)加大，野生動物種群數(shù)量穩(wěn)步增長。為確保牧民與野生動物“相安無事”，三江源國家公園實施了一系列重大項目。

　　針對野生動物造成人員傷亡的狀況，落實全省統(tǒng)一的陸生野生動物造成人身財產損失補償試點工作，意外傷害最高賠付額可達60萬元；攜手中國太平洋保險（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推進生態(tài)管護員人身意外傷害保險工作，每年為每名管護員籌資144元投保人身意外傷害險，其中48元源自太保集團捐助，最高賠付保額達50萬元。

　　針對有蹄類動物與家畜爭食草場問題，積極爭取中央財政資金2000萬元，在三江源國家公園范圍內開展了兩輪野生動物與家畜爭食草場補償試點。

　　緩解人獸沖突堪稱世界性難題，需于事前、事后、事中全方位綜合施策。2024年，三江源國家公園管理局頒布了《預防緩解三江源國家公園“人獸沖突”行動方案》，強化緩解“人獸沖突”主體責任落實，大力開展防控體系建設，全力提升人獸沖突治理水平，切實維護三江源國家公園內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悉心保護園區(qū)內的生物多樣性。

　　和諧——理念的升華與共融

　　2024年10月1日，三江源國家公園黃河源園區(qū)黃河鄉(xiāng)生態(tài)管護員本強在巡護至黃河邊時，偶然發(fā)現(xiàn)一只受傷的小藏原羚，腿部受傷，無法正常行走。

　　見此情形，本強與同行的黃河鄉(xiāng)生態(tài)管護站負責人加羊多杰毫不猶豫，迅速脫下身上的衣物裹起小羊，匆忙趕往縣城。抵達縣城后，專業(yè)獸醫(yī)用碘伏為小羊消毒傷口，仔細包扎處理。鑒于救治后的小羊尚無法獨立生存，本強在縣城尋到一戶牧民，將小羊妥善安置照料。

　　兩周后，小羊傷勢痊愈。本強與加羊多杰滿懷欣喜地將其帶至草原放歸。望著小羊歡快地跑向遠處的山脊，融入藏原羚羊群中，本強這才如釋重負，長舒一口氣。

　　瑪多縣藏原羚數(shù)量頗為可觀，隨著保護力度的不斷增強，其種群規(guī)模不斷壯大。據(jù)統(tǒng)計，瑪多縣境內藏原羚數(shù)量已達2萬多只。大量藏原羚頻繁闖入牧民家的草場，與牛羊爭食。部分牧民為維持草畜平衡，甚至不得不減少牲畜養(yǎng)殖數(shù)量。

　　看到這里，許多人不禁心生疑惑：“既然藏原羚數(shù)量如此眾多，且已對牧民的牧業(yè)生產造成影響，為何還要耗費心力予以救助？”甚至有專家提出異議：“大自然中野生動物的生老病死，遵循物競天擇的自然生存法則，人類不應過度干預。”

　　既然如此，生活在三江源的牧民為何依舊執(zhí)著于救助受傷的野生動物？無論是在特大雪災的艱難時刻，還是日常巡護過程中，他們不僅救助有蹄類食草動物，還對于那些可能造成人畜傷亡的猛獸亦不遺余力地施救。

　　探究其背后的緣由，一方面源于三江源牧民對生命的敬重與敬畏。他們認為，三江源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皆蘊含著生命的力量，世間所有存在的生命平等無差，何況這些鮮活靈動的野生動物。另一方面，隨著自然教育的深入普及，牧民亦在深入思考領悟到，三江源廣袤無垠，足以容納萬物生靈，這里是所有生命共同的家園。

　　調查統(tǒng)計結果顯示，三江源地區(qū)野生動物種群數(shù)量顯著增多。藏羚羊由保護初期的不足2萬只恢復至7萬多只，其瀕危等級由“瀕危”成功降為“近危”，種群數(shù)量持續(xù)擴張，已然成為三江源生態(tài)保護以及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標志性成果。往昔難得一見的雪豹、金錢豹、歐亞水獺頻繁現(xiàn)身，獵隼、黑頸鶴、金雕等猛禽翱翔于藍天之上，兔猻、藏狐等“網(wǎng)紅精靈”在草原上繁衍生息。

　　今日三江源，已不僅僅是一個單純的地理概念，它更是一種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理念與實踐的生動象征。它向全世界有力地證明，只要人類心懷敬畏，尊重自然、順應自然、保護自然，便能成功實現(xiàn)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共同創(chuàng)造美好的地球家園。

　　【感言】三江源的和諧畫卷將越繪越美

　　在三江源國家公園的走訪歷程中，記者深刻見證了從“沖突”到“共存”的艱難轉身與偉大跨越。曾經，人獸沖突讓牧民飽受困擾，財產受損、生活受驚，但三江源國家公園積極探索的腳步從未停歇。“家畜保險基金”的設立、補償試點工作的開展等一系列舉措，讓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更加具象化。而牧民對生命的敬重與敬畏更令人動容，他們不顧損失，救助受傷的野生動物，這份善良彰顯了人性的光輝。如今，藏羚羊種群的恢復、眾多珍稀動物的活躍，是三江源生態(tài)向好的生動注腳。我們堅信，只要人類秉持敬畏之心，三江源的和諧畫卷將越繪越美。